先讲一件事情：上个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，著名港商霍英东开始在内地陆续投资。那时候，他每次到北京来，在北京机场候机楼，都要去看看一幅壁画在不在。这幅壁画叫《泼水节——生命的赞歌》，其中包含了裸体女性的画面。据说，只要看到这幅壁画还在，霍英东就觉得心踏实下来了，嗯，可以继续在这里投资。
《泼水节——生命的赞歌》局部
一幅壁画，一个港商在内地的投资，应当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，那霍英东为什么如此看重这幅壁画？其实，这件事很值得琢磨。探讨这件看起来不足挂齿的小事，对于我们理解很多事情，包括目前大家关心的一些很重要的事情，都会有所启示。
下面说说我的一些理解。
大约是去年，我曾经介绍过沃顿商学院管理学教授乔治•S.戴和决策战略国际公司的创始人、董事长保罗·J.H.休梅克的一本书，《周边视野：探测引发公司成败的弱信号》。在这本书中，两位作者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：弱信号。
《周边视野：探测引发公司成败的弱信号》
弱信号，广泛存在于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中。这些信号的特点是，其强度较弱，但往往包含着一些至关重要的信息。关键在于，人们能不能捕捉到这些信号，能不能对这些信号保持一种敏感。比如，在心电图、脑电图和肌电图等医学检查中，一些重要的病变或是生理机能的变化，往往是经由一些非常微弱的信号传达出来的，而这些微弱的信号往往会被噪声和其他干扰所淹没。因此，人们能不能准确地捕捉到这些信号，能不能正确地解读这些信号，就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。
在错综复杂、信号更加杂乱的经济社会领域，就更是如此。
《泼水节》那幅壁画，在那时霍英东的脑海中，其实就是一个弱信号，一个关于时代变迁的弱信号。那是一个乍暖还寒的年月，虽然改革的过程已经开启，对外开放的大门开始打开，但所有这些都还是刚刚开始，人们的内心充满忐忑。不仅很多事情还存在争议，在一段时间里退回去也完全可能。而那幅壁画，虽然与霍英东真正关心的投资环境不直接相关，但却可以折射出社会走向上可能会发生的变化。正如当时一家外媒评价的， “中国在公共场所的墙壁上出现了女人体，预示了真正意义上的改革开放。”
中国有句成语，叫见微知著。仔细琢磨这句话，其实说的就是弱信号的重要性。有一个故事许多人都知道，上个世纪50年代初，张爱玲参加了在上海举行的第一届文代会，走进会场她发现，她的穿着打扮和参会者格格不入，所有人都穿着清一色的中山装，只有她穿着一身旗袍。时隔不久，时任上海市宣传部长的夏衍，对她说，“今后还是变一变装束吧，你穿中山装和列宁装也许会更好看”。事后，张爱玲说了一句话：暴风雨就要来了。
在讲到中国改革开放的时候，我也曾讲过两件很小的事情：喇叭裤的流行与商业广告在官媒上的出现。这两件事情也都很小，但却是一场巨大社会变革的先声。正是这样的一些小事，预示着中国这个社会正在开始走出过去的僵化，从紧绷走向放松。后来的事实证明，正是这样的一些小事情所体现的放松与活力，像肥料一样，滋养了中国几十年的繁荣。现在回过头来看，喇叭裤和这些官媒上的商业广告，在当时，其实就是中国这场翻天覆地变化的弱信号。
在《周边视野：探测引发公司成败的弱信号》这本书中，涉及的主要是企业管理的问题。对于企业而言，两位作者还指出，弱信号虽然很弱，但有时却包含有关强风险的信息。我经常讲几位著名房地产商的例子，李嘉诚、潘石屹、王健林、许家印等。这当中其他的因素我们不说，就现在他们所处的天差地别的处境来看，他们的差别在哪里？是在企业管理的能力上？是在经商的能力上？可能都不是。关键的差异，可能就是对弱信号的敏感上。
我在这里如此强调弱信号的问题，其实还有一个原因：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，各级政府陆续出台了一系列提振经济的举措，但客观地说，相当一些政策收效甚微，甚至一些信号非常明确的正式文件，人们好像也不买账，这是为什么？其实，对于经济政策的走向，人们不仅仅是从包含明确强信号的文件来理解的，同时也是按照文件之外的弱信号进行判断的。
转载自清华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孙立平老师公众号老孙荐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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